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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顾弄玄虚】过尽千帆皆不是(二十二)

四年前,欧阳旭十八岁。

 

一大早,他便来到集英殿的宫阙外墙,那里已经竖起告示牌,贴着经过春闱之后的贡士名单及应试次序。听着身边其他竞争者的议论,欧阳旭面无表情,内心却波涛汹涌。

 

经过乡试、春闱之后,他终于迎来仕途的最后一关:殿试。如果殿试中第,他就能被授予官职,从此平步青云;殿试落第,他就前功尽弃,万劫不复。

 

一定要高中。他默默发誓。

 

“这位相公。”旁边冷不防有人搭话,欧阳旭看去,一位年岁约摸长他不少的年青男子站在身侧,脸上笑容可亲,“我看你年纪尚轻,也是来参加殿试的?”

 

如果是日后的欧阳旭,可能要当面不客气地甩一句“废话”。但他现在还脸皮稚嫩,对别人还说不出重话,便点头:“正是如此。”

 

年青男子道:“哦哦,我想也是,这一群贡士当中,相公看着最显小,让我想起在家中仍在读书的胞弟。”

 

欧阳旭听出他话里有话。他性子闭塞,少与陌生人交话,自然也不愿问询,只是默默听着。

 

年青男子却热情极了,像拿他当家里的胞弟了,三两句不够,把自己姓名籍贯都告知给欧阳旭。欧阳旭过往苦读生涯中,从来都是他一个人潜心苦学,从未与同龄人交好过,这样阵仗他一时招架不住,却也老实地说清了自己的全部情况。

 

男子名叫方奚如,欧阳旭觉得他的名字很好听,不过说了几句话,他便对方奚如油然而生一种好感。到后来,他视方奚如如兄长,如知音,这心理上的变化不过只用了一天。

 

方奚如说:“我听说太宗时期,应试贡士之中凡年长者多获登第,欧阳你年纪怕是我们这些人中最小的,如果官家看到你,说不定会动了淘汰的念头。”

 

这事欧阳旭略微有所风闻。太宗皇帝在世时,一位崔姓考生好容易进入殿试,但却因为太宗关于年纪的一句有意问询,无心回答“十八岁”,而被弃之不用。此后他虽然一直入试,但再也没有考中过,最终遗憾收场。

 

虽然已有些心急,欧阳旭面上不显:“那是太宗时候的事了,那时与今日不可同日而语。”

 

“但官家难保不会照葫芦画瓢,太宗毕竟是他的父亲,子袭父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。”方奚如提醒。见欧阳旭脸色愈发青白,又宽慰他,“罢了罢了,就当愚兄胡说,你别往心里去啊。”

 

“不过如果官家问你年岁,你记着改大两三岁。”方奚如殷切嘱咐。

 

“可我之前填了应试的名表,上面清楚写着我的年纪,万一官家不信,事后查看,我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?”

 

“应试贡士上千人,官家应该不会一一查看,况且你只要表现成熟稳重,不要露怯,官家定不会对你年纪好奇。”

 

欧阳旭虽觉不妥,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,暂且应下。

 

翌日,集英殿上。

 

经过笔试,十三名贡士分列三排,站在这里。欧阳旭站第一列,刚好毫无阻拦地直面官家,心情不可谓之不紧张。

 

赵恒俯视着他们,正如俯视大宋未来将要弄潮拨日的新一批文官班子。

 

欧阳旭想起方奚如说的“不可露怯”,鼓足勇气,抬头直视,恰好赵恒的目光递来,与他撞个正着。他一时间身子都半麻了,眼神生花,乱成麻的思绪不知飞入何境。

 

赵恒看了半晌,也没在他这移开目光,欧阳旭因为方奚如的话本就心虚,强忍着不动,内心天人交战。

 

好容易赵恒不看了,欧阳旭还兀自凌乱:官家是不是看出我稚嫩?觉得我难堪大用?是不是不想录取我?一个一个怀疑冒出来,他不觉冷汗渗出,整个人都失常了。

 

在这群大宋人才面前,赵恒沉忖片刻,便让众人以诗、赋、论为题,随后作答。

 

欧阳旭松了一口气,这是他一贯擅长的。

 

赵恒拟定题目,宣之于众,众人神色各异,但彼此都心照不宣。官家似乎并没有为这次殿试做准备。

 

忽然,肩膀被人一蹭,挤歪到一边,那人越过他,直往最前面去。

 

欧阳旭定睛一看,只能看见那人的背影,与自己差不多高。他疑惑这人要做什么,不止他,其余贡士,还有上座的赵恒都很疑惑。

 

那人挺直身躯,作揖行礼,朗声道:“《卮言日出赋》我们在春闱试场已经做过,请官家另择一题。”

 

赵恒面色一变,欧阳旭和其余人都看见官家的难堪了。欧阳旭吃惊异常,也为这个人捏一把冷汗,这是当众在揭官家的脸面。

 

幸而赵恒没有计较,他看着那个人,语气还有点亲切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 

“回官家,顾千帆。”

 

这三个字同样扎进了欧阳旭的心里。

 

他知道这个叫顾千帆的人,已经以他的诚实博得了官家的青眼。

 

赵恒答应再换一题,这次他别出心裁,没有再从诗、赋、论中选题,而是直接甩给众人一道试策。翻译成白话文就是:辽国萧后亲率大军入我大宋地境,生俘将领王先知、云州观察使王继忠,我军凭守坚城,双方对峙不下,局面胶着,宜战还是宜和?

 

上头,赵恒的目光深沉。

 

所有人都垂头默然。

 

欧阳旭没想到,官家会把近日来宋辽之间危急的情势当做考题,甩给他们这群考生。

 

几乎是电光火石间,一个念头衍生在欧阳旭的脑海里:官家是支持打下去,还是更偏向求和?他的个人想法无足轻重,只有投官家所好,还能够自圆其说,那才有希望在殿试之中脱颖而出。

 

无人说话,这样的政治论述太敏感,谁都不敢第一个站出来。欧阳旭决意做出头鸟,他一个狠心赌了“宜和”。

 

他声音清朗,殿内侃侃而谈:“辽国孤军深入我朝腹地,战线拉长,粮草不继,愈拖下去愈于他们不利。所以这时我们提出和谈,辽国萧后定会应允,原本他们进军来犯我大宋,私以为就不是为了灭掉我大宋。”

 

这个观点一抛出,立刻引起了赵恒的兴趣:“哦?那辽国是为了什么?”

 

“为利。”欧阳旭眼神犀利,二字掷地有声。

 

赵恒微微一震,问道:“辽国对关南地区心心念念,始终不忘,这次出兵难道不是为了讨回关南?”

 

“那是其一,其二目的就是利益。天下熙熙皆为利来,天下攘攘皆为利往。对于辽国这同样也说得通,他们觊觎我大宋,皆因我大宋物阜民丰,每打一战就要搜刮民财,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,与其这样让他们肆意侵害我边境子民,不如两方及早和谈,定下盟约,互不侵扰,让边境百姓安居,让我军将士不必伤亡,让每年几千万两白银的军费能够用在该用的地方上,天下大安,官家自此后便无后顾之忧。”

 

赵恒眼睛一亮,欧阳旭最后一句说到他心坎里去了。

 

其余十二名贡士,有些不认同欧阳旭的,也被他这番说辞说动。

 

又有一人发声:“主和只能保一时平安,我朝不能只算眼前账,还要算长远账。”

 

还是那个顾千帆,他在距离欧阳旭的不远处。

 

“什么是长远账?”赵恒又被吸引了兴趣。

 

“适才这位相公所说,辽国率先发难,入侵宋境,为的不仅是土地,还有利益。岂止是辽国,我们大宋又何尝不是如此?”顾千帆沉沉说道,“官家,辽国想要关南地区,难道我们就不想要燕云十六州?”

 

这五个字让赵恒神色一滞,如鲠在喉,其他贡士也有几分难耐的激愤。本朝太祖一直都想收复被石敬瑭割让给契丹的燕云十六州,但他手段怀柔,想以大量金钱赎回,后来也没能如愿;太宗则十分强硬,准备率领大军压境,攻破辽国,夺回燕云十六州,可惜辽国铁骑强势,不敌致惨败而归。

 

到了赵恒这儿,已经是第三代,承载太祖和太宗的宏愿,他也想要回燕云十六州,让大宋边境子民不再受辽国铁骑的践踏。

 

这个软刀子,扎得可真是狠。

 

帝心难测,赵恒纵然内心掀起激荡,神情最终归于平静:“燕云十六州的确重要,这与辽军来犯有何干系?”

 

这是明摆着要顾千帆给一个方案解决。

 

顾千帆不慌不忙,神色如常:“正如刚刚所说,辽军深入我大宋境内,如果时间一长,粮草难以为继,他们绝难支撑。我们可率先切断敌军后路,包抄突击,让他们没法子走出包围。”

 

这个论题的走向一下子就拔高到军事上了。

 

“但辽国兵力强劲,万一他们得以突围……”赵恒不乏担忧,太宗在高粱河之战中的惨败,至今还是给他很大的打击。

 

“为涨我军士气,官家何不效仿太宗皇帝当年亲征北伐,御驾出征,鼓舞一线将士英勇作战、击杀辽军?”

 

满庭死寂。

 

这太激进了!他竟然鼓动当朝天子深入险境!

 

欧阳旭想也不想,脱口而出:“万万不可!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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