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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顾弄玄旭】过尽千帆皆不是(二十八)

柴符意罕见地在点茶。

 

庭院内,一方小桌,桌上茶皿器具一应俱全。他的长随小宗跨坐在一小几上,小几前方摆放着一手摇的小磨,里面装着炙干的茶叶。小宗摇动小磨,待其间的茶叶被磨碎成粉末。之后,取来茶罗,用其再筛一遍茶粉渣。

 

筛净的茶粉装入容器内,献给柴符意。

 

柴符意用热汤暖盏,过完一遍茶盏后,用小勺取少量茶粉,放入茶盏,一手提汤瓶,沿着茶盏边缘,注入热汤,一手拿着茶筅搅拌茶粉,待其成膏糊状,继续以热汤环绕注入,继续搅拌,茶汤渐渐均匀。

 

有人过来上报,小宗拦住,那人在他近处耳语几句,小宗挥手意其退下。

 

躬身前进,又悉数低声告知了柴符意。手里的茶筅停止了搅拌,柴符意一扫眼,小宗立刻离他远点。

 

“阿郎,小宗并非有意打断。”惴惴为自己开脱,见柴符意仍旧一手扶着汤瓶,一手执茶筅搅动,小宗见他沉浸于其中,也不敢多话,默默等候。

 

一汤、二汤过后,待到三汤,茶筅搅动轻盈下来,茶面上沫饽已定,茶汤也成乳白色。到这,柴符意似乎无心思了,击拂停止。

 

他发话了:“叫人押上来。”

 

小宗以为自己听错了,没有立即动作。柴符意头一偏,他才福至心灵,领命退去。

 

真见了被羁押的人,柴符意露出了笑,那人被黑巾蒙眼,双手被绑在背后,却依旧落拓不羁的模样。

 

他觉得这比点茶有意思多了。

 

手一挥,羁押的两名武夫即刻退出。这座景致和畅的庭院里,就只剩下他和顾千帆了。

 

柴符意率先发话:“顾正指挥使,哦不,顾千帆,山不转水转,我们居然又见面了。”

 

顾千帆手脚受缚,又目不能视,所幸还有口能言,他道:“承蒙商王爷厚爱,请我来此,沉舟惶恐。”

 

听见“呵呵”的笑声,顾千帆眼前乍然明亮起来,柴符意解了黑巾,转身又坐回原座。

 

事已至此,顾千帆开门见山:“商王爷,有何要事要沉舟相助?”

 

他的话辞丝毫不显谦卑,还很倨傲。没有期待中的服软,柴符意有那么点不痛快,眯眼,卖起了关子:“你过来。”

 

顾千帆没有一丝犹豫,径直走过去。

 

作风坦荡潇洒,柴符意的面上泛出十分舒心的笑容,敲击着桌面,是要他坐下来。

 

双臂被缚身后,姿态十分别扭可笑,绕是这样,顾千帆也艰难地落座了。

 

 

“我刚刚在点茶,诺,试试。”柴符意推盏过去,顾千帆低头,看着这盛着茶汤的小小茶盏,又直视柴符意,没有动作。

 

柴符意脸上的笑意不减,二人僵持不下。

 

顾千帆喉咙上下滑动,口吐谢言:“多谢王爷。”他垂下头,以嘴叼住杯盏边沿,仰头饮尽,有茶渍漏出嘴角。他也不在意,茶盏离口,摔落在地上。

 

 

柴符意也不在意他的失礼,问道:“滋味如何?”

 

 

“茶味寡淡,醇香不够。”顾千帆的指摘还不止,他别有用心地补充道,“王爷点茶的时候,心乱了,侯汤本就难,加之击拂轻重力度不分,再好的茶饼也是可惜了。”

 

 

“本就是给你饮用,不用那么精细。”话是这样说,柴符意还是在努力隐去不悦。

 

 

顾千帆道:“王爷千贵之体,革员顾千帆有幸得饮王爷点的茶,深感荣幸。”

 

“你还清楚自己成了革员。”柴符意哼笑,站起来,“已经不是皇城司的正指挥使,还是要跟本王摆谱,顾千帆,你真是一块硬骨头,谁都想啃,谁都啃不动。”

 

 

这话的意图昭然若揭。顾千帆艰难起身,双目炯炯,回道:“王爷言重了。”

 

 

“行了,我不跟你客套了。我知道官家撤了你的职,雷敬的外甥席无栾接替你成了正使,你曾经的属下都要听他差遣,那些大臣也不再惧怕讨好你,你失去了一切,你甘心吗?”

 

 

顾千帆露出一丝玩味的笑:“那王爷呢?要是后周还存在,王爷就不只是个仰仗宋廷的挂名王爷,起码也是真正意义上的皇亲国戚,说不定还能成为当朝天子,比起我一个曾经小小的皇城司正使,王爷失去的可比我多的多。”

 

 

面上狠狠被一记掌掴。

 

 

登时脸皮红了,还伴随着火辣辣的疼痛。顾千帆面不改色,心里面,他对突然发难的柴符意嗤之以鼻。

 

 

“你是不是认定我不敢拿你怎样!”胸前衣襟被紧紧揪住,突然逼近的脸庞上满是暴怒。柴符意极少发怒,总是一张狐狸笑脸示人,顾千帆撕下了他人前的假皮,感到无上的畅快。

 

 

瞧着眼前男子顶着嘴角的红,笑得更灿烂,柴符意松开了手,怒火并没有减弱,他知道顾千帆不吃硬,这种人什么阵仗没见过。只有……抓住他的软肋。

 

 

一个虚影倏地擦过脑海,柴符意哼哼笑出声,心情转瞬间好转的他甚至替刚刚掌掴过的顾千帆理衣襟,道:“不急,不急,顾千帆,我们来日方长。”

 

 

他嫌不够,在顾千帆耳边轻轻道:“你以为就只有你消息灵通,我也有自己的耳目,说起来,你和我其中一个耳目也是旧相识了。”

 

 

旧相识?指的是欧阳旭?

 

 

猝然之间,顾千帆想起蔚楼那次碰见欧阳旭,还有紧接着,在西城牢狱自己对他行刑,柴符意早就在那儿了,他似乎在和欧阳旭说话。自己虽然觉得不对劲,堂堂的小商王怎么会来皇城司的牢狱,跟一个品阶低微的官员搭话。可当时,他的脑子混乱到忽略这一点,而且他从没想过问欧阳旭的以往。

 

 

动摇只在脸上一闪而过,这足以柴符意看得清清楚楚。

 

 

“王爷……”

 

 

“顾千帆,注意我的话,旧相识。”柴符意打断他,悠然道,“你们很早以前就有联系了,我想想,是四年前吧,景德元年。”

 

 

顾千帆面色阴沉,沉声道:“王爷真是清楚。”

 

 

“那是因为当年,我也在啊。”

 

 

柴符意瞧他忽然惊疑,快意浮现于脸上:“只是我和他的联系,比你和他的更多而已。”

 

 

这是明摆着要他吃味了。

 

 

顾千帆的眼睛一动未动,盯着柴符意,不发一声。

 

 

“他当年落第,你应该不知道是什么缘由。”柴符意边说,边回看顾千帆,不肯放过他的每一个神情。

 

 

顾千帆不屑一顾,这个欧阳旭早和自己说过了。

 

 

“是因为你的父亲,萧钦言。”

 

 

这一句话,简简单单地叫顾千帆大破心防。

 

 

柴符意果然不一般,居然知道萧钦言是他的生父。

 

 

还有,欧阳旭不是说自己是因为妨碍到了主战派,才会不经录用,难道,萧钦言是幕后的推手?

 

 

“欧阳当年可真是单纯,听信别有用心之人的话,在官家面前故意改了年岁,事后被人告发,官家本来对他大为赞赏,闻言震怒,召他来呵斥不说,一气之下更是作出‘永不录用’的决定。”

 

 

“他痛苦难当,万念俱灰,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,不长眼地撞上了我的轿子。我府邸的人斥骂他冲撞小商王,他呆呆傻傻地听着,接着痛哭,伏地不起,求我赐他死罪。”

 

 

顾千帆呼吸急促起来,听着柴符意的描述,他能想象得到,一个意气风发的读书人,旨在成为朝堂之上的柱石之臣,被生生褫夺了应试资格之后,那种人生无望的巨大痛楚。

 

 

“我看他失心疯一样,失去了和他计较的兴趣,更不要提赐他一死。”柴符意想到什么好笑的,笑意荡漾开来,“可是这个傻子,见我要走,拦着轿子死活不肯让路。我那时年岁小,只当他是个笑话,乐于看他这样的笑话,底下的人殴打他,他真可怜,躺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,就这样了,还是不肯让路。”

 

 

气血上涌,顾千帆眼前一阵阵发黑,柴符意说的一幕幕都在跟前上演。他似乎看见了地上的欧阳旭,混着尘与土,拳脚无情地施加在他身上,他只能孱弱地喘息。

 

 

“他一心求死,我偏不让他如愿,我要他们停手,走出轿子,就这样俯视着他。”柴符意自己似乎也回到了那个时候,顾千帆看他踱着步子,明显是在回味。

 

 

“我对他说,想死的话不如投河,一了百了干干净净,尸身都无处寻,然后这个傻子,他爬起来,跌跌撞撞地走掉了。”

 

 

“够了!”顾千帆冷不防的一声暴喝。

 

 

柴符意瞥了一眼,不管他,继续道:“我好奇他难道真去投河,就跟上去看,没想到,他真的找到一处江河,二话不说就往前一跃。”

 

 

顾千帆心一紧,背后已有冷汗渗出,额角青筋浮动,偏偏柴符意一点都不顾及他,继续诛他的心:“真亏得他会找,那条河深不见底,水流湍急,他在水中挣扎,我命手下人救他上来,真上来了,我一脚又踹翻了他。”

 

 

“我骂他晦气,坏人心情,他就听我骂,一句话都没说,等我骂完,又哭起来,将他那些遭遇全都说出来。说句老实话,我觉得索然无味,这是读书读傻了,读成这么个迂腐的蠢样。”

 

 

顾千帆被绑在后背的手紧紧握拳,世间那些浅薄的人怎么会懂欧阳旭?

 

 

“我真是闲得无聊了,居然要同他打个赌。如果他赢了我保他一定能参试,如果他登第为朝官,就要为我效力。”

 

 

“什么赌?”

 

 

顾千帆有种糟糕的预感,柴符意怎么会那么好心。

 

 

果然,柴符意的笑容愈发阴鸷:“赌他能不能活下来。”

 

 

 

 

“你再跳一次河。如果活下来,我会在官家面前替你求情,让你能够应试。”十六岁的少年王爷,说这话时一股的傲气与漫不经心,平民的生死撼动不了他半分,他遇上了新的玩物,随着心意摆弄着身不由己的欧阳旭。

 

欧阳旭还能怎么抉择?

 

 

深陷急流之中,满腔的悲愤绝望。要不死了,要不重生,所谓的人世决绝到只有这两条路,无论哪一条,对他来说都不会更好吧。

 

 

五脏六腑都在翻滚,顾千帆的脸色青白,豆大的汗滴落下来。他把自己代入了欧阳旭,那个被弃之不用、走投无路的可怜人。

 

 

“再见他,没想到是四年后了,他居然失忆了,什么都不记得了,他忘了我也忘了你,四年前的一切都忘了。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,但你对他行刑,他高热不退,病愈之后记忆也恢复了。还要跟我谈条件,真是造化弄人哈哈哈。”

 

 

怪不得,在牢狱里,自己去看欧阳旭,他对自己的态度与之前相比,突然冷漠起来,一定是记恨自己了。他是不是也知道是萧钦言害得他落第,还是因为别的什么?

 

 

顾千帆心乱如麻。他忽然很想见欧阳旭,想和他把所有纠葛都解开来,他不愿意日后再这样爱恨交织,他想和他再无心结,坦然无惧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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